【我們不只是報導者,也是這塊土地的一份子】
文/王立柔
攝影/余志偉
這一年,很不好過。
去年底從《風傳媒》離職,沉澱的這半年間,身邊的朋友們有人創立新的獨立雜誌,有人創立新的網路媒體,還有好幾個人將報導經驗化為養分,出了書。看著同業們優秀而堅持的身影,感到很近又很遠,對於停頓的自己非常焦慮,而這種焦慮又召喚出「別人都可以撐那麼久,資歷這麼淺的我憑什麼停頓」的焦慮,於是就更焦慮,完全實踐惡性循環的真義。
幾個月前,就在我掙扎著要不要試試看自媒體時,何榮幸出現了。我們從未真正講過話,他的出場卻沒有客套,單刀直入從臉書訊息欄殺出來,約我在居酒屋吃飯。就在那一夜,我聽到了新媒體的藍圖,也見識到何榮幸講話是多麼難以打斷,有時候以為他快講完了,下一波又源源不絕湧上來,講到哪個縣市舉債累累,他還會生氣。
望著這位口沫橫飛的大叔,我很難形容當下的感覺,像他這樣的資歷,在新聞圈繼續保持現有的地位就能安養天年,偏偏跑來搞什麼中年創業,何榮幸是一個很迷星座的傢伙,但這已經不是光靠瑪法達就可以解釋的事情,因為我們都知道,不管是哪一個行業,有時候光連換一家公司都是很困難的決定。
大家聽過這個影射情侶問題的笑話嗎?「有時候一個人睡不好,是因為另一個人竟然睡得那麼好!」我想比喻的是,有時候年輕記者對於媒體環境最大的焦慮,在於上層這些有資源、有權力的主管們,竟然不焦慮。然後我看到何榮幸,當了二十五年的記者,五十歲的人了,還不滿足,還有創造欲,最重要的是,他還擁有生氣的能力。
不過以上這些,都不是他成功降妖伏魔的關鍵因素,因為我對於人的好感與信任,經常建築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。那晚在居酒屋點了一壺冰梅酒,端上來的是個小桶子,出水口連著一條彷彿加油用的塑膠管,要酒的時候,就「撲滋撲滋」擠壓入杯。對此設計,我倆簡直驚嘆連連、新奇不已,後來我常在想,那天若不是他跟我搶著擠那條「加油管」的話,我大概不會喜歡他。
其實這樣的一篇文字,應該在《報導者》成立記者會前夕就要寫好,但是在8月31日晚上,就在團隊成員陸續發佈了記者會的消息後,我滑著臉書上一個又一個轉錄,看見熟識或不熟識、合拍或不合拍的同業紛紛分享這條消息,附上祝福的字眼,一時之間喉嚨哽住,看了好久好久,最後匆匆闔上電腦就去睡覺了,不想等到眼淚掉下來。
而9月1日早上,一個完全不在這個領域工作的好友,特意在《報導者》的成立記者會開始前,老派地用手機簡訊送來短短幾字「記者會加油」。我沒有回,我只是在想,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,心變得僵硬了、防禦了,做什麼事情之前好像都先預想將招來怎麼樣的酸言酸語,在所有可能的理解之前,先去想著那些不理解,然後就忘記了每一個善意成全,可是它們其實一直都在。
還記得剛開始當記者的時候,我就跟一般人一樣對媒體充滿批判,很快地認識了這個行業裡一些實務困境,並看見外人看不見的、一些同業默默的努力與爭取之後,多了複雜的感情,批判也變得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,漸漸複雜了。被工作剝落時間、心神之後,有時候面對讀者的誤解或冷嘲,也沒有耐心好好解釋了,有一種悲憤是「為什麼我們做個半死然後你無知,我們還要花力氣解釋?」
有一陣子,我覺得我不太拉得住自己,當我回應網友時使用的是譏諷的語氣,或者厲聲反擊,我一方面感到理直氣壯,一方面又心想,我要在我自己變得越來越苦毒之前離開這個行業,因為一旦失去柔軟,就會失去很多能力,甚至放棄去突破媒體工作者與閱聽眾之間的鴻溝。然而這兩天下來,接受著外界的關注與期許,突然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被安撫了。
於是接下來,我只需要專心去處理那些我還不能明白的事──對於所謂「媒體」,我一直都有好多好多不能明白的事情,比方說我不能明白為什麼大家做了那麼多報導,不該被奪走家屋的人還是被逼死了,不該被錯關的人還是不能回家,不該流浪的人還在街上。我也不能明白,為什麼我寫過那麼多同志相關的報導,我的摯友仍然在夜半打電話來,哭訴她女友的父親持續騷擾、拆散她們。
這些不甘、痛與懷疑,集合起來叫作恨,這個恨有時讓人感覺一事無成,但也是這個恨,讓我今天還在這裡。
我們的媒體取名叫作《報導者》,但我們不只是報導者,也是這塊土地的一份子。我但願無論套用在哪一種身分裡,有一天,我們都不需要再恨了。
王立柔 2015.09.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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